鄧瑞強博士 – 「你們看我的手、我的腳」

      210418_sermon

講題:「你們看我的手、我的腳」 See My Hands and My Feet

經文:路加福音24:36-43

講員:鄧瑞強博士

場合: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禮拜堂主日崇拜

日期:2021年4月18日

 

  各位弟兄姊妹,早安。在這疫症裡,祝願各人平安。

  我們都相信復活。但,復活之後,會有什麼樣的外貌的呢?我們每個人,都有不同想像。頭髮不多的人,可能想像,復活後的自己,一頭蓬勃的黑髮。身體瘦弱的人,可能想像,復活後的自己,有體操運動員的身型。至於我,其貌不揚,我就想像,復活後,最好似高牧師,氣宇軒昂。我們很難想像,復活後,禿頭的,仍然禿頭;殘缺的,仍然殘缺;其貌不揚的,仍然其貌不揚。曾經,在以色列特拉維夫的海邊,我遇到一個老伯伯,他在看海,我在看他,他手臂上刻著一列數字,很明顯,這是二戰時德國納粹刻在他身上的標記,他入過集中營,他有過不尋常的苦難經驗。在天堂,我想,只是我想,復活的他,最想移除的,就是手上這個標記、這個苦難標記。不過,又或者,他最不想移除的,就是這個標記。他的苦難,刻鑄著他的記憶,琢磨出他的一生。他這記號,包藏著他的存在最神聖的奧祕。或許,這是他生命裡向世人展示的最寶貴的歷史痕跡。

  耶穌呢,當耶穌復活時,會是什麼樣的模樣的呢?

 

講道經文:路加福音24:36-43

路24:36 正說這話的時候,耶穌親自站在他們當中,說:「願你們平安!」

路24:37 他們卻驚慌害怕,以為所看見的是魂。

路24:38 耶穌說:「你們為什麼愁煩?為什麼心裏起疑念呢?

路24:39 你們看我的手,我的腳,就知道實在是我了。摸我看看!魂無骨無肉,你們看,我是有的。」

路24:40 說了這話,就把手和腳給他們看。

路24:41 他們正喜得不敢信,並且希奇;耶穌就說:「你們這裏有什麼吃的沒有?」

路24:42 他們便給他一片燒魚。

路24:43 他接過來,在他們面前吃了。

 

  這就是復活的耶穌的顯現。他對門徒說:「你們看我的手,我的腳,就知道實在是我了。」我們知道,他的手、他的腳,有釘痕,有釘十字架留下的痕跡,有受過大苦的記號。復活的耶穌,沒有變得皮光肉滑,他保留了人間慘痛經歷留下的記號。

  今日,我們一起看看他的手,看看他的腳。

 

(1)揭露世人的罪

  人間多有苦難。加害者,會千方百計,將苦難的痕跡洗淨。最深刻的畫面,莫如電影《滿城盡帶黃金甲》的一幕。一場屠殺過後,轉眼間,屍體被移走,血地被洗淨,然後,瞬間鋪滿金黃色的菊花,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。

  然而,人類的良知和歷史意識,並不輕易忘記苦難,總要讓苦難留下痕跡。歷史發生過很多場大屠殺,之後,都有屠殺紀念館將這些苦難永遠記在人類的靈魂深處。中國有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,東埔寨的金邊有「吐斯廉屠殺博物館」,當然,最出名的,是以色列耶路撒冷的大屠殺紀念館。在耶路撒冷的大屠殺紀念館裡,有一個地方,叫「遇難兒童紀念館」(The Children’s Memorial),在這裡,沒有燈光,只有燭光,緩緩地,背景的廣播唸出受難兒童的名字。每一個都是人,每一個都有名字,每一個都將神的光彩帶來人間。他們在人類造成的苦難中死去了,但人類要永遠唸著他們的名字。一個名字,包藏著無限苦難。

  然後,在人類苦難的紀念館裡,我們聽到「耶穌」這個名字。

  如今,他永遠活著。他永遠地向我們展示著他的手和他的腳,他永遠地向我們呼喚:「看我的手、看我的腳」,看看我的手和腳所承受的苦難,千真萬確,這是人類加給另一個人類的苦難,永恆地,永恆地,不會磨滅,不會消退。他的手、他的腳,像所有屠殺紀念館一樣,永恆地展示著苦難的真實,永恆地叫人不要忘記,永恆地要人正視,這是人類加給另一個人類的苦難。復活的耶穌,沒有展示完美、健康、幸福無比的身體,他展示他的手和腳。人類的苦難,刻在他身上,也永遠地刻在上帝的身上。永恆地,上帝記得人類的殘酷。上帝以自己為苦難的紀念碑,讓人類永遠不要忘記。

  在聯合國的網頁裡,有一個網頁,題目叫《大屠殺教育的意義何在?》,網頁上寫(https://zh.unesco.org/news/da-tu-sha-jiao-yu-yi-yi-he-zai):

「大屠殺歷史能讓我們明白,理應保護所有人安全和權利的社會和相關機構是何等脆弱,某些機構甚至會轉身針對我們中的特定群體。……」

「大屠殺歷史能讓我們明白,人類行為的某些方面會影響到整個社會,比如尋找替罪羊,以簡單方案敷衍複雜問題;極端暴力和濫用權力的可能性;恐懼、同儕壓力、冷漠、貪婪、怨恨等在社會政治關係中所扮演的角色。」

  簡言之,紀念人類的苦難,就是讓人類認清自己的軟弱和罪性。

  耶穌向我們所有人說:「來,看看我的手,看看我的腳」,是要我們認清這個事實,無論我們人類多進步,社會多繁榮,經濟多興旺,我們人性的深處,都藏著對「異於我者」的排斥、敵對、殺機。我們人性背後的殘忍,令人不寒而慄。看著耶穌的手和腳,我們知道,我們只是軟弱無比的罪人。看著耶穌的手和腳,你就會明白,你完全沒有自滿、自負、驕傲的理由。由神的身體建造起來的,不是勝利紀念碑,而是屠殺紀念館,在這裡,讓人永遠安靜,永遠沉思,永遠懺悔。

 

(2)與人類同受苦難(Com-passion)

  復活的耶穌,永恆地保存著人間受難的標記,這不單告訴世人,世人的真面目;也同時告訴世人,上帝的真面目。

  上帝是誰?

  祂是那位進入人間,受盡人間苦楚的上帝。這位上帝,不是自我清高的、隔岸觀火的上帝,祂與人同受苦難。苦難的英文是passion,同受苦難就是com-passion,這就是憐憫的真義。真正的憐憫,就是進入苦境中,與受苦的人同在。有些傳道人,為了給露宿者一點溫暖,會與露宿者一起睡在街頭,這是同受淒涼,這是com-passion。

  我知道,有一種「神觀」,認為真正的上帝永不受苦,受苦的,只是人性的耶穌。但明顯,復活的耶穌,已是神性的生命。復活的耶穌,要升到天上,坐在父神的右邊,成為萬有的主。這是說明,耶穌與天父為一。耶穌就是上帝,祂的身體上,仍永恆地帶著人類苦難的痕跡。看看祂的手,看看祂的腳,受苦的記號永遠烙在上帝的生命中。我們的上帝是會受苦的,並且,祂永遠與受苦的人同在。

  很多人問我,世間這麼多苦難,為何神坐視不理?為何神不用神蹟變走一切苦難?言下之意,是神要為這一切負責。這種想法合理嗎?人類歷史的浩劫,都是人類自己搞出來的,人不為此負責,而要神負責,這合理嗎?

  面對人類的苦難,神沒有變走苦難,但祂並不是坐視不理,祂用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採取行動。祂默默的、卑微的,來到人間,陪伴著受苦的人,成了受苦人之中最受苦的人。他陪伴孤獨的人,事實上,有誰比他更孤獨?他陪伴被社會遺棄的人,事實上,有誰比他更被社會遺棄?他在十架上,陪伴釘十架的人,事實上,有誰比他更受人間的苦楚?請不要怨上帝袖手旁觀,他進入這個人間火海,比你我進得更深。看他的手,看他的腳,有深刻的痛苦痕跡。對你而言,這是否已足夠?看看他的手,看看他的腳,你的苦難,神也有份。在你苦難的深處,他在那裡,對你而言,這是否已足夠?究竟,一個識變法術的上帝好,抑或一個陪著你同度苦難的上帝好?

  來,看看這位上帝的手,看看這位上帝的腳,祂陪伴受苦的人,祂自己也受盡苦楚,在祂生命裡,永遠記得受苦的人,永遠與他們同在。這就是我們的上帝。

 

(3)向前展望的回憶(Remembering Looking Forward)

  人類建築這麼多的「屠殺紀念館」,不只是為了回憶,不只是為了重述過去的歷史,不只是為了挑起我們的傷感,而是為了將來,為了將來不再重蹈覆轍,為了有一天人類不再需要建築另一間新的「屠殺紀念館」。

  德國神學家默茨(Johann Baptist Metz)提出一個觀念,他說,基督教講的回憶,重點不是向過去回望,更重要的,是向將來展望。一種面向將來的回憶。

  譬如:以聖餐來說,若我們用哥林多前書的經文,那裡說:「你們每逢吃這餅,喝這杯,是表明主的死,直等到他來。」(林前11:26)回憶主的死,不是結尾,重點是:「直等到他來」。回憶主的死,是向將來展望的。若我們用馬太福音的經文,主耶穌說:「我告訴你們,從今以後,我不再喝這葡萄汁,直到我在我父的國裏同你們喝新的那日子。」(太26:29)同樣,回憶不是結尾,重點是:「等待喝新的那日子」。回憶、紀念,為的不是抓緊過去,為的是讓我們有正確的生命面向將來。

  看,耶穌的手,耶穌的腳,耶穌以自己的身體作為人類苦難的紀念館,永恆地展示人類加給無辜受害者的痛苦。耶穌告訴我們,留在上帝的永恆裡的,不是勝利者的歷史書寫,而是每一個受苦人的生命。在人間,勝利者用勝利的口吻書寫歷史。在永恆,神永遠記得的,是受害者充滿傷痕的身體。

  耶穌以自己的身體書寫著人類苦難的歷史,是讓我們對現世的一切,一切經濟、社會、科技、政治的強大力量,加以深刻反省。從受苦者的角度來反省,就是反省人類為何還是不斷誤用種種力量。從受苦者的歷史來展望,就是展望那一天,一切力量,都不再是暴力,而是仁愛的力量。耶穌以苦難去反對暴力。

  然後,讓我們特別留意,今日,耶穌叫我們看的手和腳,是復活耶穌的手和腳。復活這件事情,意義宏大,影響著天地萬物、古往今來,我窮一生,都未能說明於萬一。復活,不是翻生。翻生,是在自然世界重新打滾一次,只是再度紅塵。復活,不是這種塵世事件,而是永恆事件。上帝使耶穌復活。復活,是一種全新的開始,是一種全新的創造。上帝,以其創造的全能,從死亡中,創造出新生命。從虛無中,創造存在。From nothing to being。透過耶穌的復活,上帝顯明,祂創造了一個全新的世界,永恆進入了塵世,生命的光明驅散了黑暗。這是上帝對死亡、對黑暗、對暴力永恆地說「不」。死亡,No。黑暗,No。暴力,No。

  神學家說,耶穌透過死亡,令「死亡」這東西死亡。看,耶穌的手,耶穌的腳,這雙手腳,銘刻著人類的苦難,這些苦難,曾令耶穌死亡。今日,我們看耶穌的手,耶穌的腳,這已是復活者的手和腳,上帝將自己生命的權能,滲透在這雙手腳裡。當復活的耶穌叫我們去看祂的手和腳時,讓我們看到,上帝記掛著塵世每個受苦的人,上帝進到苦難的無盡處,以復活的光明,推翻苦難的終極話事權。藉此,激發我們盼望,向歷史的將來盼望,盼望一個不再有苦難的將來。今日,當主耶穌邀請我們去看祂的手、祂的腳時,祂是邀請你,去參與這歷史的工程,放下仇恨,放下暴力,放下惡言惡語,放下對弱者的嘲諷,放下無意義的爭競,放下傷害自己及他人的嫉妒,放下製造人類苦難的任何武器。上帝叫我們看耶穌的手和腳,是要呼喚我們,參與建造一個無苦難的將來。既然復活的生命已顯明,故此,不要失望,天國是會降臨的。

  願榮耀歸上主,願人間享和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