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10718_sermon
講題:中間的牆沒有了 The Wall Is Gone
經文:以弗所書2:11-22(和合本修訂版)
講員:鄧瑞強博士
場合:香港中文大學崇基學院禮拜堂主日崇拜
日期:2021年7月18日
各位弟兄姊妹,早安。在這疫症裡,祝願各人平安。
讓我講一下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故事。
劇本的開頭,有一首十四行詩,交代仇恨將要譜寫出何等樣的悲劇局面。
莎士比亞這樣寫:故事發生在意大利北部的名城維羅納(Verona),那裡,有兩家威望相當的家族。兩家的舊仇引發新怨。跟著,莎士比亞的詩句原文是:「Where civil blood makes civil hands unclean」,梁實秋的翻譯是:「使得市民的血把清白的手弄髒」。我想來想去,不如將這句意譯:「本應和平地生活在一起的文明人最後卻以流血收場」。命運注定,這兩家世仇卻生下一對不幸的戀人。他們以悲慘淒涼的死亡,去掩埋兩家的爭執。這對戀人那帶著死亡標記的愛,可怕地消逝。而這兩大家族的恩恩怨怨,就以其兒女的死亡來平息。
多麼令人傷感的開場白。世事多磨,總不能好好地讓人過平安的生活。兩大家族的新仇舊恨,讓雙方的兒女不能愛,最終只能以悲劇收場。這是命運使然,還是人類永遠不願意從歷史中汲取教訓?
這齣戲劇的結尾是這樣的:最後,卡普萊(Capulet)家族死了女兒茱麗葉,蒙太古(Montague)家族死了兒子羅密歐。審理這死亡事件的親王說:「這兩家世仇在哪裡?卡普萊,蒙太古,看看你們的仇恨招來了多大的懲罰,上天藉著愛情,奪去了你們心愛的人。而我,由於忽視了你們的積怨,也失去了一對親戚,大家都受到了懲罰。」最後,兩大家族和解,但,這已是所有人受到了懲罰之下的悲愴的和解。
人與人之間,為何總是這樣?我不信你,你仇視我,然後,以不同理由,築起種種圍牆,將人與人隔開。昔日有柏林圍牆,現今仍存的,有以色列與巴勒斯坦之間的圍牆,有美國與墨西哥之間的圍牆,還有更多的圍牆,在人的思想與心靈深處。圍牆外的人看圍牆裡的人,或者圍牆裡的人看圍牆外的人,都認為對方不是人。圍牆的作用,就是將對方隔開,免得他侵害我。而就算他存在,也要藉著圍牆,令他在我的視野中消失。圍牆無處不在,多麼可悲。
小時候,很喜歡看有關美國西部牛仔的電視劇集。每齣劇集,都出現牛仔與「紅番」的衝突場面。小時候的我,被劇集的敘事角度影響,總認為「紅番」是野蠻的、無情的、不講理的。當牛仔射殺「紅番」時,會興奮莫名,覺得壞人被消滅了。一位保加利亞裔的法國思想家托多洛夫(Tzvetan Todorov),寫了一本書《美洲的征服》(The Conquest of America)研究歐洲人對美洲的征服。他提及一種「殺害他者的認知方式」(the understanding-that-kills),就是:西班牙人認為墨西哥的原住民為一種無文化的野蠻動物,這種對他人的絕對負面的評價,鼓勵了西班牙人對這些原住民採取滅絕的手段。人與人的隔離與圍牆,最終導致悲劇。近來,在加拿大,在很多為了同化原住民的寄宿學校裡,發現很多小朋友的骸骨。這些學校本身,當然也是一種圍牆。這些小朋友的死,背後有很多故事,但少不了的,是人與人之間的隔膜與仇恨。
耶穌來,要從根源上,取消人與人之間的仇恨,拆毀人與人中間的圍牆。
今日的講道經文:以弗所書2:11—22(和合本修訂版)
2:11 所以,你們要記得:從前你們按肉體是外邦人,是「沒受割禮的」;這名字是那些憑人手在肉身上「受割禮的人」所取的。
2:12 要記得那時候,你們與基督無關,與以色列選民團體隔絕,在所應許的約上是局外人,而且在世上沒有指望,沒有神。
2:13 從前你們是遠離神的人,如今卻在基督耶穌裏,靠著他的血,已經得以親近了。
2:14 因為他自己是我們的和平,使雙方合而為一,拆毀了中間隔絕的牆,而且以自己的身體終止了冤仇,
2:15 廢掉那記在律法上的規條,為要使兩方藉著自己造成一個新人,促成了和平;
2:16 既在十字架上消滅了冤仇,就藉這十字架使雙方歸為一體,與神和好,
2:17 並且來傳和平的福音給你們遠處的人,也傳和平給那些近處的人,
2:18 因為我們雙方藉著他,在同一位聖靈裏得以進到父面前。
2:19 這樣,你們不再是外人或客旅,是與聖徒同國,是神家裏的人了,
2:20 被建造在使徒和先知的根基上,而基督耶穌自己為房角石,
2:21 靠著他整座房子連接得緊湊,漸漸成為在主裏的聖殿。
2:22 你們也靠他同被建造,成為神藉著聖靈居住的所在。
這段文字,是站在「以色列人」的角度寫的。「以色列人」,自命是「神的選民」,掌控了真理,站在道德高地上,在這超凡的位置,俯視其他人。
「其他人」是什麼人?
經文說:「從前你們按肉體是外邦人,是『沒受割禮的』」。在生命裡,沒有這神聖記號。「要記得那時候,你們與基督無關,與以色列選民團體隔絕,在所應許的約上是局外人,而且在世上沒有指望,沒有神。」用現今的講法是:你們什麼也不是,沒有永恆意義,沒有生命的內容,沒有神聖,沒有將來,只是一團會活動的物質。
在很多人眼中,人不是一樣的。人分成兩批人。一批人,自命是神聖的,帶有天命的,是人類幸福的主持人,將人類帶往天國。另一批人,被視為是低下的,沒有內在意義的,是被操控的對象。在第一批人眼中,第二批人根本不算是人。而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是第一批人,是帶有天命的,對方是第二批人,死不足惜。就如在希特拉眼中,猶太人不算是人,只配送入焚化爐。這兩批人之間,沒有溝通,也不可能溝通,中間是高高的圍牆,是雙方不能越過的圍牆,也是死也不願越過的圍牆。
這是我們人類的光景。
基督來到世上,要改變這光景。
2:14 因為他自己是我們的和平,使雙方合而為一,拆毀了中間隔絕的牆,而且以自己的身體終止了冤仇,
2:15 廢掉那記在律法上的規條,為要使兩方藉著自己造成一個新人,促成了和平;
2:16 既在十字架上消滅了冤仇,就藉這十字架使雙方歸為一體,與神和好,
基督以十架的寬恕與接納,消滅了人與人之間的不信、猜忌、冤仇,拆毀了人與人中間隔絕的牆,成就了真正的和平。
這對我們有什麼提示呢?
我借用意大利神學家Armido Rizzi的一些觀點來作一點說明。(以下觀點引自Armido Rizzi, “Reflections for an Anthropology of Peace,” Religious Studies Bulletin 3 no. 3 (Sep 1983): 121-129.)
Rizzi認為,有兩種關於「和平」的觀點。第一種觀點是:上天賜予人類圓滿的和平,某些被「揀選」的人領悟這和平,並受命去守護這和平。破壞和平的人,是壞人,是不義的。守護和平的人,是「選民」,當「和平」受威脅時,可以發動「聖戰」,去消滅壞人。在「聖戰」裡,自命為「選民」者,其行動必然是正義的,也有充分的合法性。在這觀點裡,為了守護和平,便需要時刻準備作戰。問題是:人人都覺得自己是「選民」,於是便時刻準備去與另一方作戰。
第二種觀點是:基於現實上不同的人生活在一起,為了安全,彼此必須訂立一社會契約。這類近盧梭(Jean-Jacques Rousseau)講的「社會契約論」。大家約定,你不攻擊我,我也不攻擊你。為了確定大家都遵守契約,於是訴之國家的權威,及法律的制裁,如此,人與人之間的行為受到規範。國與國之間,也是這樣,以國際的法律和條約,去規範彼此的行為。
Rizzi認為以社會契約去維持和平,最終也會失敗。失敗的理由有二。第一個理由,是從原則上來說的,這種社會契約的本質,只是為了防範對方的威脅,從沒有善意地接待對方的意圖。如此,「和平」只是一種策略,最終為的是自保。這是一種極度脆弱的和平。雙方的強弱一旦失去平衡,強的一方很容易便會掙脫制約,吞吃弱的一方。第二個理由,是從事實上來說的,由於現在是價值真空的時代,人與人之間、國與國之間,再沒有一更高的價值權威作衝突時的公正裁決,於是,大家要做的,是強化自己的武裝,預備自己去面對隨時出現的戰爭。
無論是採取那一種「和平」的觀點,「和平」都是脆弱的,因為這兩種觀點,都隱藏地視對方為敵人,彼此都要不斷強化自己的力量,努力震攝對方。這像兩隻凶猛的鬥狗,都準備撲向對方,現在只是各自被幼細的繩索拉住,但這繩索始終有斷的一天。
在這劍拔弩張的緊張關頭,主耶穌問了一個神學問題:可否視對方為朋友,而不是敵人?
主耶穌在路加福音第10章,講了一個「好撒馬利亞人」的故事。故事的重點:不是找出誰是朋友,然後與他「埋堆」。若如此,你只是加入一個與自己同一陣線的幫派,去對付你的敵人。主耶穌的重點是,去成為別人的朋友,那怕他是敵人。要在敵意中,創造友誼。唯有這樣,人間一切衝突的根源,才被清除。
我再讀經文:
2:14 因為他自己是我們的和平,使雙方合而為一,拆毀了中間隔絕的牆,而且以自己的身體終止了冤仇,
2:15 廢掉那記在律法上的規條,為要使兩方藉著自己造成一個新人,促成了和平;
2:16 既在十字架上消滅了冤仇,就藉這十字架使雙方歸為一體,與神和好,
主耶穌以十架受苦的身體,拆毀人與人中間隔絕的牆,終止敵對雙方的冤仇。耶穌在這裡,展示一種新人性。也在我們的生命中,創造這種新人性。這種新人性的特徵,是主動放下仇恨,甚至因此而受苦,藉此伸出友誼之手,甘願成為對方的朋友,那怕對方本是敵人。
自命為「正義的選民」去儆惡懲奸,或採納種種「和平的契約」作為手段,都不能清除人與人之間的仇恨與圍牆,因為這兩種做法,其實都暗暗地強化了敵對的意識。唯有徹底的人性改造,才能終極消除人間的敵意。這是將「仇恨」的人性,轉化為「仁愛」的人性。這不是現實的政治計算,也不是離地的空談,而是在神的救贖下人性的變革。為了「愛敵人」而受苦,這不是人力所能為,必須深深被基督的十架大愛震撼,被聖靈的大能充滿,才能有這人性的變革。
這種一種徹底的人性變革。
2:18 因為我們雙方藉著他,在同一位聖靈裏得以進到父面前。
2:19 這樣,你們不再是外人或客旅,是與聖徒同國,是神家裏的人了,
2:20 被建造在使徒和先知的根基上,而基督耶穌自己為房角石,
2:21 靠著他整座房子連接得緊湊,漸漸成為在主裏的聖殿。
2:22 你們也靠他同被建造,成為神藉著聖靈居住的所在。
首先,原先敵對的雙方,在同一位聖靈的引導下,來到神面前。一切恩怨,在至高的神面前得以揭露呈現。在神面前,無人是絕對正義的。
然後,任何人也與「聖徒同國」,成為神國的公民。因膚色、種族、語言的不同而造成的分疆分界不再需要了,我們是同一國度的人。
然後,任何人也成為「神家裏的人」,不單同國,更進而成為同一家庭的兄弟姊妹,我們是血肉相連的。
再然後,人與人的共處,成為神臨在的聖殿。我們與對方的共同生活,不是展露人性的罪性和邪惡,而是展露神的仁愛和接納。
最後,成為「神藉著聖靈居住的所在」,人與人的共在,流露出聖靈的生命。
這一切看似不可能,這一切看似離地,這一切看似天方夜譚,但在耶穌的十架中,成為我們所看見的事實。
最後,我分享克羅地亞裔美國籍神學家沃弗(Miroslav Volf)的《擁抱神學》。
在塞爾維亞與克羅地亞對敵的日子,雙方都受到很大的苦。敵對雙方,能否重建關係?如何能達致終極和平?在這背景下,沃弗思考聖經裡「浪子的故事」。在這故事裡,小兒子得罪了父親,但父親從沒有棄絕這兒子,縱使對方真的做錯了。父親總是張開手,接納小兒,施以恩典,主動恢復關係。小兒子當然要為做過的錯事付代價,但這是後話。父親首先做的,不是追討錯誤,而是擁抱。這擁抱表達了新的人性,一種「仁愛」的人性,先對他人「信任」,這樣才能「盼望」一全新的和平局面。而這就是主耶穌的十架行動對這衝突連場的世界作出的回應,這也是基督教信仰對這不幸的世界的重大意義。
沃弗的老師莫特曼(Moltmann)問沃弗:你能擁抱塞爾維亞的戰士嗎?
沃弗回答:我自己不能,但作為耶穌基督的跟從者,我應該能夠做得到。
2:14 因為他自己〔耶穌〕是我們的和平,使雙方合而為一,拆毀了中間隔絕的牆,而且以自己的身體終止了冤仇,
2:15 廢掉那記在律法上的規條〔即:超越人間種種律則〕,為要使兩方藉著自己造成一個新人,促成了和平。
願榮耀歸上主,願人間享和平。